我和学生的那些事
时间:2020-05-05
傍晚时分
杭州天目双语实验学校 王佳莹
我刚当老师不久,也是满腔热血,对这批学生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关注。
我仅代他们班级语文课一年,那时我们一起经历了八月的军训,九月的运动会,十月的期中考试,十一月的球赛,十二月的元旦文艺汇演节目挑选以及一月的期末奋战。很暖心很漫长却又如此迅速逝去的过程。
我犹记得我初次见到这个女生。
全班同学双手整齐叠放,眼神聚焦在前方讲台桌,毫不夸张地说,此时脚步声放得再轻,可能也会清晰地传入学生的耳朵里。“哐当”一声,毫无准备之下,教室门被很用力地甩开。大家齐齐地盯紧眼前这名高马尾、涂淡妆、带耳钉,身穿T恤和牛仔短裤的女生,她没有丝毫顾忌,也没有听他们班主任的训斥,直接提着书包走到了教室角落的一个位置——谁都不愿意开学就坐到这么后面,她用“与众不同”的出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她简直就是老师的“眼中钉”、同学心中的“崇拜对象”,上课打瞌睡,忽略老师教导,漠视一切,任课老师提到这个人就是哀叹连连、头痛频频,联系家长,无果。在我心里眼里,这就是一个不爱学习、典型的差生!
在月考前的一个傍晚,晚风将一天的炎热都散去,桌上放着一杯新倒的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我将当天默写未完成的同学留下,其中就有她。她迟迟未动笔,我也久久不看她,在所有人都完成离去后,她还在办公室角落啃着那支笔盖稀巴烂的笔。
我继续耐心批着我的作业,内心暗暗思虑我接下去该怎么做,那头却先出了声:“老师,你觉得人生最不幸的是什么?”还未等我回答,她又继续:“是我知道所有人都想帮我,但是我觉得我忽视所有人的管束会最温暖,所以我不想听你们的。”我放下手中的笔耐心听她说完。
从小爸妈为她灌输不差钱的想法。
从小爸妈不在身边,外婆带大。
从小就是乖乖女,属于别人家的孩子,钢琴十级,唱跳俱佳,班级前十,能文能舞。
从小就没有自己的空间,房门必须敞开,做任何事都必须和家长汇报,一点隐私都没有……
她开始“觉醒”,开始对抗。“你们所有的办法我都见过,对我没用,没有人会真正关心我需要什么。”
许是见我年轻觉得我没有声响,说完她想说的事以后还轻轻哼笑一声来掩饰此时难受气氛。相顾无言,空白上交,我站在窗前看她背着书包一步一步走向校门远去,桌上的茶不是那么滚烫了,更觉苦涩,连一丝茶叶的香甜都没有了。
我开始审视自己之前这一个月在语文课上对她的举止。
我有先入为主的想法,觉得她就是差生,所以有时说话没有顾忌。我没有去真正地走入学生的心里,所以我的教育方法只是一次次的实验,他们就是我手中的小白鼠。如果不是她此时说的这番话点醒我,他们会真的信服我吗?那以后我教出来的学生到底会走向哪个方向?
对于人生的意义,对于人的权利、义务、自由、平等这些东西,平时我讲得太少了,虽然我教语文学科,虽然我一直认为自己对学生的教育,就算不是惊雷震醒混沌愚昧,也该像蜡烛,多少能照亮学生前行的道路,却忘记了自己的行为举止也是教育的一部分。在这个过程中,我做得实在欠缺!越想证明自己可以,越是用错了方法。她没有优点吗?有!热情、活泼、开朗、主动,除去学习,她就是生活中闪亮发光的存在,而我却偏执地用成绩来定位她。那如何让茶水变得更香甜?使它变成奶茶吧。
第二天,就在我想着如何去和她再次进行沟通的时候,我发现她有了一丝改变:耳钉取下了,校服整齐穿着,早读铃未响她已在座位上大声朗读课文。接下去的一个月,我暗暗观察,她是每天来的最早的一个,也是离开教室最晚的一个,课间鲜有打闹,大多数时间都安安静静地做着每一门学科的作业,与各位老师之间的关系也缓和很多。是因为她察觉出了我已经定位她了,她又做出一些“反抗”吗?我不敢问,心虚。
第一次月考,她的各门学科都惨不忍睹,而她只是默默收好试卷,继续做这些天她一直在做的事情。在接下去的时间里,我看着她的成绩越来越好,等最后我代课期满的时候,她已经是年级前十,并且重拾丢失很久的才艺,在各个比赛中大放光彩。
现在我担任班主任,但我时常会想起这名女生,想起那个傍晚她简单又复杂的话语,想起她单肩背包走在夕阳下的身影,想起那段时间的鲁莽,想起曾经毫无经验莽莽撞撞的先入为主。有些生活的通关游戏我们给学生剧透了,他们就会觉得没意思了,他们不是哲学家、教育家,他们只是普普通通,渴望被理解、被认同、被偏爱的小孩子。就像如果我想走入孩子们的心田,大概最好的办法就是挑一个宁静的日子,和他并肩坐着,两人各端着一杯奶茶,安安静静地感受难得的自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