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教育温度
时间:2020-06-27
我的教育温度
杭州天目双语实验学校 戴亚明
“老师在么?”微信中跳出一条信息框。
“在呢,刚准备起床。”我迅速回复了过去,这是我以前的一个学生。
“新年快乐,本来初五要到你家来拜个年的,现在这个特殊时段,都禁止串门了,想来都来不了了,不好意思啊!”我点开这条信息,马上回复道:“聚的时候有的是,特殊时候特殊处理了,也祝你新年快乐啊!等疫情过去后我们再聚!”
的确,这个春节过得有些清冷,每年的亲朋好友的聚会都因为武汉肺炎的爆发而暂时中止,只能窝在家里烤着火刷着手机,看着每天的疫情播报。
刚给我微信的是我03年在湍口任教的一个学生,初二时候接手的一个班中特调皮捣蛋的刺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是不忘记逢年过节给我发个短信,春节时候也总是到我家来串个门拜个年,都像亲戚一般的走动着。
如今,这名学生也三十多岁了,女儿也挺大了,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在这里,我姑且称他为小何吧。
小何读初一的时候,在湍口初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称四大天王之首,这个名号可不是白给的,打架斗殴那是家常便饭,三天两头不上房揭瓦那是值得老师烧高香了,弄得班主任老师头疼家长也无奈。
其实小何是个挺聪明的男生,可惜家里状况比较糟糕,实际上有很多问题孩子都是因为他们缺失了一个幸福的童年。
小何从小没有母亲,听别人说是生下他就跑到外地去了,至此就没有回过家,家中只有父亲和奶奶,父亲是个不善言语的老实人,只知道做农活,对小何的教育从小只有打和骂,奶奶倒是对小何挺照顾的,但毕竟年纪很大了,也照顾不了多少。
初一一整年,小何同学在湍口初中也闯出了一番名气,伙同几个臭味相投的难兄难弟组成了四大天王,在学校天天搞事情,不是欺负同学,就是偷偷搞赌博,甚至还弄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家长请了不下N次,但请来也只是让他爸狠揍一顿,安耽几天又故态重萌,而且更变本加厉,也没少给当时的班主任老师训揍,但收效甚微,只能睁一眼闭一眼的。
小何上初二了,这个问题班交给谁都是问题,我那时刚好初三班带结束,带班成绩还算被学校领导认可,便拍板让我接手这个班级,说没情绪当然是假的,但总得面对现实。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个班主任面对这个班级,首先就得打造一个班干部团队,面对这40多个学生,我早就在接手之时就从原先的班主任那获得每个学生的第一手资料,更了解了这所谓的四大天王也就是几个家境不佳的孩子抱团取暖,相互舔舐彼此受伤的心而已。
因此,我也梳理了班级工作思路,以打感情牌为主,多关心多呵护这几个问题少年,他们也只是孩子,是非观念不是很清楚,但却很讲义气,也就是说,你对他好,他会知道回报。同时他们也很聪明,只不过没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只要找准思路,转变他们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第一次班队课,我开始任命班干部,我们都知道第一次见面,没有谁愿意把自己最不好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小何其实也一样,我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陌生的面孔,他们都专注的望着我,期待我的认可,我分别任命了班长、学习委员、文娱委员等,几个名字下来,小何明显不耐烦了,估计他认为自己也没什么戏,谁叫他是学校公认的刺头呢?
“接下来我宣布几个重要班干部的人选,纪律委员由何某某担任。”下面一片寂静,小何明显一哆嗦,身子都不由自主地立直,眼睛中放出异样的光,事隔这么多年我都清晰地记着小何那焕发生机的一幕,也让我在今后的班主任生涯中我特别偏好将一些班干部交给那些一直不被人认可的所谓刺头的学生身上。因为我觉得,在学生身上打上人为的“好生”“差生”的标签是我们教育者对教育的亵渎。
小何在后来毕业后也常常和我讲起这一幕,他说:“戴老师,我觉得您和其他老师不一样,我在您身上能感受到温暖,特别是第一次见面时您就让我当班干部,从来没用歧视的眼光看待我,我当时就一个想法,我不能让您丢脸!”是啊,我只是耍了点小手段,用自己的职务给这些所谓的差生一点光亮,他们就有了不一样的前程,不能给我的老师丢脸,这是对自己的老师最大的认可。
接下来我又任命了其他几个天王班干部职务,并且开了班干部会议,会上明确了各班干部的职责,最后单独留下了小何,和他进行了第一次的面对面的沟通和交流。我在交流中肯定了小何的优点,说他是个聪明而讲义气的小男子汉,有原则,有魄力,相信他当纪律委员一定能将班级的纪律管的好好的。的确,感情牌是触动孩子心灵的一把钥匙,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小何都妥妥的履行着纪律委员的职责,将班级纪律管的死死的,毕竟四大天王之首的名头不是盖的,其他几个天王还以他马首是瞻。
但教育这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它是个不断周而复始的过程,小何也不例外。小何脾气火爆,一有不顺就会发飙,这不,班里的一点事情就惹恼他,把同学给揍了,当班级同学把这事告诉我,我立马把当事人请到办公室,细问来龙去脉,原来是小何自己在自学课讲话,其他同学说了他一句:还纪律委员呢,自己还带头讲话!就把他给惹毛了,动手推了这个同学一下。还好没闹出大事情,我先好言安慰了这个同学,然后严厉地批评了小何,小何犟脾气就上来了:我不当纪律委员了!我当然不会同意,这可是上好的磨刀石,不把他放在这个上面好好磨磨也对不起我的策略。我当然又是一通长篇大论,讲到他的重要性,大有这个职位非他莫属之势,忽悠的他一愣一愣的,小眼睛扑闪扑闪的:”老师,我真这么重要么?”“当然,我教书这么多年,我不会看错你的。”我强忍着笑意一脸正经地说道。一番交涉,他还是被我牵着鼻子走着,不仅向同学道了歉,还保证不粗鲁的对待同学了,让班级的同学对小何他有了不一样的认识。须知,小何是个哪怕被他父亲打个半死,也不会低头的认死理的犟小子。
教育的契机还是来自于他奶奶给他送菜的那一次。小何是住校生,当时住校生是自己蒸饭的,要自己带菜,但新鲜的蔬菜容易馊,只能带些梅干菜之类的。小何家境不好,更是如此。他奶奶当时已经70多岁了,每到星期三,他奶奶都会挪着小脚跑几里路来给心爱的孙子送点菜。当时我正在班里上课,忽然外面冒出个头,颤着音喊道:“囡囡,出来一下,我给你带菜来了!”我愣了下,这是谁家家长,这么没素质?上课中也不管就这么直嚷嚷的。
我正纳闷中,小何已经红着脸一下冲了出去,嚷着:“叫你别送菜了,送什么送啊?”我才意识到这是小何的奶奶,我也从原先的班主任那知道了小何的家世,只不过还没有去家访过。我似乎忽略了这个问题。我当时就有了个决定,这个周末一定去他家家访一次。
周六的时候,我便和原先的班主任一起去了小何家。这是座低矮的小房子,进出门,都得低着个头,当时只有小何奶奶在家,她看到我们明显一愣,好久才认出是老师,马上很热情地招呼着我们入座。家中只有几个小矮凳,墙壁黑乎乎的,真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阿婆,我是何某某的班主任,我们来看看他。”我放下手中的水果,跟小何奶奶说道。
“是戴老师啊,快快,我给你们泡茶,囡囡和他爸爸上山砍柴了,马上回来了。”小何的奶奶困难地移动着小脚和我们说着。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声:“奶奶,我们回来了,有吃的没?快饿死了!”不用说,是小何砍柴回家了,小何一进门,一看是我,马上愣了一下,警惕的眼睛打量了我一下:“戴老师,你们是……”明显是怀疑我们是来告状的模样,天晓得,小何这是有家访恐惧症。
“小何你不是饿了,刚好我带了点水果,你先吃点,看你累的!”我好气又好笑的说道。后来,小何跟我聚餐时也提起过,说当时看到我们来家里,慌得很,以为我们是来告状的。
我当时和小何他爸爸和奶奶也聊了很多,说了小何很多优点,小何就很局促的坐在那不停地揉着衣角,这还是那在学校天不怕地不怕的天王么?我也意识到这也只是他的一层保护壳,只为了掩饰他内心的无助罢了。我让他奶奶以后不要送菜去了,我家就在学校边上,小何只要没菜了,我可以烧点给他带去的,很方便的。朴实的人家哪会答应,一个劲地说这怎么行呢。我说有什么关系呢,以后等小何长大有出息赚钱了,多请我吃几次饭就行了呗!估计小何也定是把这话给记住了,此后毕业几年,小何总是有事没事的叫我一起聚餐喝上几杯,明显是投之桃李报之琼浆呐。
小何初中的最后两年便在小事不断大事不犯的情况下度过了,虽然惹了不少事,但只要我说的,他从来没顶过嘴,他似乎把我当作了可以信赖的亲人,是值得他认可的人。小何的稳定也带动了其他几个天王的变化。初中两年,这个原先的问题班还是稳定的毕业了,升学考成绩也不错,其中我任教的语文还进了临安的前几名,这也不得不说是班级稳定带来的收益。
小何后来还是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虽然聪明,但是底子终究差了些,但这又怎样呢?毕竟人生道路没有跑偏,他现在能够自给自足丰衣足食,能够安心的过着自己的幸福生活,我想这也是我们这些做教育的值得欣慰的事吧!
学生功成名就固然是教育者追求的,但让所有孩子们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幸福地生活着,这又何尝不是我们这些教育者所坚持追求的梦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