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已无痕，春风又无温            

钱一珂

早已忘了他教我们的第一节课是什么样的。
    微胖，一身便服朴素又凝重，似是洗了又穿穿了又洗，这三年来没看见过他换几件新衣。他是一个很随性的语文老师，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如同冬日里的火炭，让人忍不住凑近取暖。
    古人所说细雨春风，应该就是他了。八上很平凡的一天，阳光不烈，风也不柔，那是惟一一次想着偷懒，便学着班里那些同学在解答题上划一条就草草了事，没想到第二天早读被他叫到了后面。起初我并没有想起这茬，自以为很隐秘的事情在那发光的屏幕上瓦解了外壳。那个时候我的脸色或许是强作镇定的，又或许是愧赧然然的，总之应该不会是很好看的。从一开始的惊愕到后来的羞愧难当，一边暗想着第一次就被抓到也没谁了吧，一边忐忑着他该怎么说我，又会是多么的失望。我不敢看他，只盯着地面上自己的鞋，旁边喧闹的早读声成了我的遮羞布，也成了戳着我脊梁骨的手指。终于他开了口，或许是时间太久远，他说了什么倒是忘了，只记得寥寥数语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随和，在一堆吵闹的读书声里格外有力。现在我回想起来，脑中就四个字了，“很像春风”。
    他很特别，因为他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说。他懂得这个年纪的所有悸动与调笑，又不会和那个年纪的为生活而奔波的人们讲。应该有好几次了，他在课堂上和我们开玩笑，嘴里吐着平常我们闲聊才说出的字眼，老成的声音配合憨憨的笑容，有着少年的影子，竟和他老师的身份相融合，每每引起我们的开怀大笑。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边笑边想，他是不是也在一间间教室里怀念着他那肆意的青春呢。
    我是一直认为他情商很高的，说明了点，就是很有说话的艺术。上课点到你名儿了，若是解答题一类的，即使你的答案和正确答案根本溜不到边，他也能给你说圆的溜到了边，使你不会有因为说错了答案而得来的尴尬。记得很清楚，是在上柳宗元的《小石潭记》，让我们翻译难词难句。接龙开到我们这一列了，最先做的事当然是数自己是哪一个，然后疯狂和书本和同学对答案。我对于开火车的传统是十成十的爱戴，也不管真实题目是什么，很实诚的把自信满满的答案报了上去。当然最后，答案是对了的，只不过报了后桌的题目。那一刻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接了我这个“正确答案”：“恩，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然后说了一串标准的妥妥的我应该讲的答案。那一瞬我也明显愣了，坐下后最先庆幸的是语文课没几个人认真听，然后在心里默默对他说话艺术点了个赞。
    在语文课上，当代中学生普遍状态是该吃吃该喝喝该写作业的写作业，但他看到了也不在明面上讲，只是你做的真的过分了，真的做到有眼睛的人都该看见的程度了，才会点名批评。他总是很包容，于是乎我总是很喜欢上语文课（这是真的！每天观察课表有几节语文课）。那歌词怎么唱来着，“得到的总是有恃无恐”完美诠释了我的现状。我怀疑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我们在偷偷摸摸干点什么，只是一直沉默着，沉默着，如松柏枝头落满雪而不出一声。
    当然说到他最不能忘的是“鸡汤小王子”之称号。他真的很苦口婆心，以至于一节语文课会有十至二十分钟不等，拿来炖鸡汤给我们喝。一开始还会不知所措，两手放的比小学生还端正，恭恭敬敬的像对待“万万岁”，现在不一样了，我们经验颇丰，一琢磨到他有开始的迹象，就拿起作业本在下面偷摸着写，当然耳朵还是听着的（我已经炼成耳朵和手独立工作的绝技了），有时还会在心里感叹讲的好有道理，手上却用笔画了个“C”。
    非常遗憾的是，这间教室所留的所有美好回忆终究会被心得欢声笑语所粉刷。我们的目的地就快要到了，而你还将留在车厢上，看一间又一间张扬的少年。
    我们将要成了你了，成了“那个年纪”。

冬雪落了又化，春风吹了又凉，等来年会，不会冬雪落也不落，春风吹也不吹。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