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眼中的美不过是“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的玉兰,还有你们会同我一起去捡起片片玉瓣的承诺。再不济也是眼前的“春融日暖，四野瑞烟浮”。

我的父母一直是我引以为傲的榜样，我对他们就像窗外还是干干瘪瘪的玉兰仰慕太阳。玉兰想要亲吻大树，空气中弥漫着新生的气息，浓烈且不可忽视。

满目的春意却在那似乎没有任何留念的关门声中消失殆尽。汽车启动的轰鸣此时格外刺耳，车内也是快要凝结成冰的低气压。我的父母在车内，载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的春意，离我越来越远，离那株玉兰越来越远。母亲的目的地看起来毫无春意，并且她的工作也绝无趣意——在有较大可能性感染病毒的家庭门口蹲守。大年初三的风依旧是冰冷得刺骨，它像是将所有的寒意都聚集在了一起向母亲袭来。

“我不要待在家里！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不能出去玩……”声音听上去是五六岁的孩子。

门内传来一阵阵敲击木板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提示着孩子的悲伤无奈，大人并不耐心的劝导也清晰地透过门板钻进母亲的耳朵，那些话并不好听，让母亲钻心地疼。母亲摇摇头，把不好的情绪都甩出脑外，眼神在路边一棵一点不像玉兰的玉兰树上聚焦，眸色也随着天色愈来愈暗。

“嘭。”一声巨响有如一道惊雷划破天际。不难让人察觉出推开门的人有多么愤怒。母亲回过神，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挡住满室积怨。

“你自己去问她！”这是一个中年女人，不丰腴，眼下盘踞着深紫色，眼眸中疲倦像是马上要溢出来了。母亲好像照到了一面残缺的镜子，但镜像中那双深色的眼眸中透出来的更多的是与这春天格格不入的埋怨。

“你是一个坏人！你不让我出去放风筝！你们为什么一直站在我们家门口?”小孩气急了，圆润的脸蛋憋得红扑扑的，他举起短小的手，把手里的塑料玩具尽力掷了出去。一个燕子样式的玩具，母亲没有躲开，燕子慢慢落下，撞在了母亲的小腿肚子上。母亲的脸、颈子、手、小腿都被黏黏糊糊的寒意包裹住了。早被冬天吓趴下去的头发被风挠得微微颤抖，好像头发也觉得冷一样。

母亲薄弱的身躯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为了避免想要如厕的尴尬她数小时滴水未进，也粒食未沾，这引起她强烈的生理不适。但最让她不适的是燕子落地和厚重的木门摔在门框上一齐的“嘭”的一声，无法忽视的不适让她难以呼吸。她跺跺脚，想要驱散寒意，但无济于事。没有其它事情做，索性盯着地上的燕子玩具。燕子的头已经被撞断了，不过头上秀丽的花纹依旧完好如初，是红色，是怎样的红啊？比就在一旁地上的某品牌方便面的颜色浅一点，比玉兰花萼附近的颜色深一点，和母亲身上的红马甲和醒目的红色袖章颜色一样。母亲隔着塑胶手套把燕子的头安回去，在那户人家门口摆正。这只燕子的翅膀并不劲强，却也将要展翅飞翔。母亲说那时她没有想很多，只是回去要给女儿带一片玉兰花瓣，它现在开得正好；只是那只燕子像极了那年春天我们一起在玉兰树边放飞的那只燕子风筝，它们的头顶是一样的鲜艳的红色；只是想到了摁在志愿书上那个红色的手指印，想到了接过红马甲和袖章时感到的沉甸甸的重量，想到了他们走的是与他人相反的那个方向。

母亲的叙述戛然而止，她又要去接替上一岗志愿者了，心中不再有料峭的寒意，只是用温柔的动作描摹着手上那瓣玉兰的轮廓，用暖色的眼瞳融化心与心之间的冰阂。我知道，她这次走向的并不是与我们相反的方向，我们要共同走向满世界的春融日暖。

玉兰正在虔诚地亲吻太阳。窗外室内都是春融日玉暖的景象，即使字字珠玑也无法描绘出他们盛放的模样，玉兰美得动人心魄，他们——最美的逆行者也美得让我们心神荡漾。这一次，我们不负春融玉暖。